思念祖父的美文：祖父的林子
和六歲的兒子去爬山，南山寧靜而安詳。春寒料峭，小草還凍的躲在土皮下，山谷里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，也是凍縮成一團，歌聲舒展不開…我正要感慨這山爬的無趣，兒子卻眼睛閃著光，拉著路旁一根樹枝驚叫起來，接著是十萬個為什么……
引起兒子發(fā)問的其實是從一根洋槐樹樁上發(fā)出的枝條，柔柔弱弱，身上排列著整齊的刺，看著它，我的思緒似乎回到了兒時…小小的洋槐呀，你是偷偷從祖父的林子里跑出來的嗎?是祖父親手養(yǎng)大的那一株的孩子嗎?
其實那不是祖父的林子。是生產(chǎn)隊帶領(lǐng)著村民不分晝夜花了幾年的時間造出來的一片洋槐林，在胡麻溝的兩坡已然長的郁郁蔥蔥……祖父是村里的老支書，年過古稀，退了下來，自己把自己任命為護林員，天天守著那片林子。
那時我還小，哥哥姐姐都去學(xué)校了，我的任務(wù)是按時把飯送給我的守林員祖父。
記不清是年過完了沒有，我還穿著過年的新衣裳，就要給祖父去送飯。腳下的土硬邦邦的，石頭一般，硌透了我的布鞋底，胡麻溝像個沉睡的孩子，一點兒聲音也沒有，冷冷的風(fēng)吹過，洋槐樹一個挨著一個打起寒顫，發(fā)出呼呼聲，夾雜著噼噼啪啪的響動，我抬起眼，哪有祖父的身影，一只鳥都沒，從溝底到坡那邊，全是灰溜溜的樹，風(fēng)中好像群魔亂舞…我突然想起祖母講過的鬼故事，哭著喊著叫著祖父的名字，祖父變魔術(shù)一般，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，伸出粗大的犁耙般的手臂，把我抱在懷中，我手中的瓦罐早被哭聲嚇破了膽，一溜煙滾到溝底的林子里了，祖父背起了淚人似的我，笑呵呵的說，讓土地公去喝我的湯吧，喝了好老老實實長這片林子…
腳下的小路柔軟起來，路旁的枯草墊子里幾個不安分的偷偷探出了綠草尖尖…春天真的來了，我最愛的春天…因為有祖母和我一同來林子給祖父送飯啦!我不用提著那么討厭的瓦罐，不用害怕鬼，不用擔(dān)心罐子摔碎……我提著祖父專門給我編的小籃子，小鳥一般，祖母也格外高興，三寸金蓮敲著歲步子，緊緊地追趕著我，唱著:
“豬呀，羊啊，送到哪里去，
送給那親人解呀放軍”
有祖母陪著，到林子的路原來就這么一點點。她小心翼翼的放下瓦罐，歇一口氣，輕聲喚著祖父的名字，祖父沒有答應(yīng)已經(jīng)到了祖母身邊，接起瓦罐，樂呵呵的坐在樹陰下。
林子總算脫下了灰溜溜嚇人的衣裳，枝頭發(fā)出綠綠小小的洋槐芽，有的舒展著身子，葉片像小小的鵝卵石，有的羞怯的縮手縮腳…掐洋槐芽嘍!掐洋槐芽嘍!我跳著喊著，拉起祖母的手，提著籃子準(zhǔn)備溜進(jìn)林子，祖父板著臉，再三叮嚀:“枝頭的不準(zhǔn)掐，一根枝條上只能掐一個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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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的.話還在耳邊，我的小籃子里已經(jīng)綠油油了…洋槐樹不愧是爺爺帶大的，一點兒也不大方，好不容易把它長長的枝條拉下來，它會從你手中掙脫，一不留神還會用滿身尖刺扎人的手，我才不管啦!扎吧扎吧…晚飯上，祖母端來一盤香氣撲鼻的涼拌洋槐芽，大家吃的津津有味，只有祖父，不忍心似的，久久不愿動筷子，我夾起大大的一口，喂到他嘴里，他才牛吃草一般，閉著眼睛細(xì)細(xì)嚼食，還意味深長的說:“這是大自然的恩賜呀!”
夏天的風(fēng)吹醉了村子，它沉浸在甜蜜的槐花香中…成群的蜜蜂結(jié)伴飛去胡麻溝，我閉著眼睛，只要循著甜幽幽的味兒，或是跟著嗡嗡聲，都能來到林子，找到祖父…… 五月，是林子最美的時刻，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，胡麻溝就是一條青龍，沿溝底呼之欲出。又像是一枚鑲嵌著珍珠的碧玉簪，把村子裝扮的恬靜而熱烈。五月的林子啊!其實就是一位身著碧羅衣的古典新娘，需要你走近，才能一睹她的芳容，迷醉于她的幽香…聞，那槐花蜜早已釀好了酒，聽，山風(fēng)吹來樹葉齊唰唰的掌聲，溝底紫色的狗娃花是新娘最美的繡花鞋，枝頭一簇一簇的槐花是她雪白的頭紗，蜜蜂為新娘刷上最后的腮紅，蝴蝶悠悠飄來，做她生動的彩帶…不只是我和小伙伴，還有村里的大人，饞著嘴紛紛趕來，想偷食林子的槐花盛宴，捋一條枝頭的花，和上面粉，火燒旺了，下籠屜一蒸，槐花蜜和著小麥的清香便溢出整個村莊……最忙的人還是祖父， 像一位女兒出嫁時不舍的父親，板著臉，擤著鼻子。要看著折花打葉的人，還要防著饞嘴的牛羊。除此之外，整天躲在他的“花房”里，除草，挑水…最奇怪的是，每到五月，祖父呼出的氣也是香的，甜絲絲，蜜盈盈，蜜蜂鼻子也尖得很，大概把祖父當(dāng)成了花王罷，成天簇?fù)碇�，我一如往常，給祖父提來了祖母做到槐花糕，本來就不多，我卻禁不住誘惑，一路邊走邊吃，等到了林子，剩下的那塊也被我舔的濕濕的，拿起來聞了又聞，祖父大概也是被清香的味兒吸引，頂著一頭花瓣兒鉆出林子，我被他的樣子逗的笑疼了肚子。祖父攬我入懷，說我的寶貝娃給爺爺來撿頭上的花，我數(shù)著一二三，把他頭頂?shù)幕ㄈ浦驳剿L長的胡須里，還叫著花胡子老漢花胡子老漢…祖父拿起濕漉漉的槐花饃，掰了一大半，塞進(jìn)我的嘴，喃喃自語，這個是土地的恩賜呀…
洋 槐花落了，陪了洋槐花半年的槐葉累了，黃了。祖父手握鐮刀，活像臺收割機，把溝底的雜草一一砍倒，還說這可是林子最好的肥料…。林子在祖父的呵護下成長起來了，而且風(fēng)華正茂，在秋風(fēng)中甩著滿頭金發(fā)，每根發(fā)梢都散發(fā)著耀眼的光，孕育著來年的收獲，祖父的背卻日漸佝僂。
村里的喇叭整天吵著要開荒種地，增加耕地面積，年青的村干部領(lǐng)著人們扛著鋤頭、鋸子，鐵鍬，砍掉了林子，挖出了樹根，整平胡麻溝，劃分成地，挨家挨戶分給村民……祖父病了。秋風(fēng)瑟瑟，唱著哀傷的歌，洋槐葉無精打采，在村子頭頂打著旋兒，一夜間竟旋白了祖父的頭…記得有一天他失蹤了，祖母和父親拉著我們兄妹，在溝邊找到了他，祖父長長的胡須里掛滿了淚珠，那成串成串的，血一樣，至今還掛在我心中…
從此，祖父便閉門不出了。
第二年春天，沒有等到村里胡麻溝邊自發(fā)生長的那幾棵洋槐枝條發(fā)出新芽，祖父就離我而去了，扔下了他的瓦罐，他的消失了的林子…農(nóng)歷二月十二，春寒料峭，紛紛揚揚的、大的出奇的雪片從胡麻溝上空飄來，帶著涼森森，甜幽幽的氣息，像是一場槐花的舞會，在溝底回旋，久久不散…
三年后，農(nóng)歷二月二十一，也有一場那樣的，槐花雨般的奇雪…我的祖母，去給祖父做伴兒了。村里的槐花糕手藝斷了…開墾成田的槐樹林邊多了一座新墳。
……
兒子靜靜的聽完我的祖父的故事，輕輕說，媽媽，你的祖父就是我的太爺爺嗎?他現(xiàn)在一定是守山大神，守著一片更大的林子……
作者簡介
鳳凰涅槃，1982出生于藉口小鎮(zhèn)。
一個視文學(xué)如閨蜜的女子。
【本文作者：鳳凰涅槃。(公眾號：拾穗cornfield)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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