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血緣之愛散文
這是小城里一場史無前例的葬禮。
從斷壁殘垣的老北門直到南門口,那條臨近改造的青石鋪就的街道上擠滿了人。如果從高處看,一片白花花的甚為壯觀。送葬的隊伍排成一條長龍,中途仍有不少人加入這個隊伍。
聽說,彭家原本只準備一匹白布用來做孝衣孝帽,卻不得不三番兩次地差人去布店扛布。
從破孝上可以看出死者的兒女數(shù)量,各地孝子孝女乃至侄子女婿孫輩的著孝各有不同。按照小城風俗,兒子是身穿孝衣,腰系麻繩,一條整幅白布從頭頂直到腳面,腦門上箍著一圈麻辮,小腿纏著白裹腿,腳蹬蒙了白布的布鞋,兩手捧著二尺長的白紙扎裹的哭喪棒,這叫“披麻戴孝”。架孝的一手提著塞滿麥草以供孝子跪拜用的蛇皮袋,一手攙架著彎腰弓背悲切切的孝子。
彭家的孝子只有一個,但身后卻有數(shù)不清的著相同裝束的年齡或大或小的男人,唯一的區(qū)別就是那條白布巾只到膝下,手里的哭喪棒也不是柳木棍,而是十多根蘆葦扎成一束裹上白紙。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干兒子的行頭。
彭家去世的是老太太朱氏玉英,一個平凡的老婦人,卻緣何會有這么多的干兒子?多的恐怕連那位“金縷玉衣”裹尸的主人都自嘆不如。那位劉皇叔的祖先——中山靖王劉勝,也不過一百二十個兒子罷了。
較起真來,其實朱老太太一男半女都不曾生過,唯一的兒子也是抱養(yǎng)的,那些自發(fā)戴孝送葬的兒子,更與老太太半點血緣關系皆無。但聽說老太太過世的消息,紛紛前來吊唁送行。
朱老太太自幼兒便得了個哮喘的毛病,每到冬天,便時?却米蠞q了面皮,身子佝僂成蝦米。稍年長些,那哮喘病雖說略好些,多年咳喘形成的彎腰縮頸體型卻再改變不了,也只好就那么著了。因而,人們在老遠的地方只要瞄到那個身影,便可斷定那是“朱媽媽”了。
朱玉英在解放初期參加工作,學的是接生。那時的婦產(chǎn)科叫“保育站”,我母親和朱玉英分別擔任正副站長。
朱玉英雖是已婚女人,卻沒有生養(yǎng)過孩子,初干接生這一行時還有些臉紅害臊呢。但天生的母性讓她很快得將所有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。無論產(chǎn)婦的年齡大小,到了她的產(chǎn)床上,她都視為自己的女兒,百般地呵護關愛。她會攥著產(chǎn)婦的手,用紗布揩拭額上的汗珠。她會柔聲說:“閨女,別怕,放松些,攢足一口氣,使勁兒,對,對對,就是這樣?、快了,看得見孩兒的頭了。唷,多黑的頭發(fā),嘖嘖嘖!
當一聲嬰兒的啼哭聲發(fā)出,在朱玉英耳里,不啻為天籟之音,那張欣喜的臉散發(fā)出一種動人的美。
很多經(jīng)她接產(chǎn)的小媽媽,都會在孩子滿月的時候,抱著白胖的娃娃去看朱媽媽,給她送去九個染了紅色的雞蛋和一袋糖果,與她分享喜悅。那些雞蛋,她從不舍得自己吃,總是剝了殼,煮了紅糖水,端給那些待產(chǎn)的人,說是吃了添力,好有勁兒生孩子。那些花花綠綠的糖果,往往是在回家的路上,掏給碰到的孩子們。因而,整個縣城的老老少少,可以不認識縣太爺,但絕不會不認識這個相貌平平的朱媽媽。
常言道“兒奔生,娘奔死”,舊社會,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前打轉悠的事。因為,那時醫(yī)療條件和衛(wèi)生條件的落后,產(chǎn)婆舊風俗接產(chǎn)的陋習,使得很多小生命無辜地夭折。
解放后,新生兒的成活率大大提高,但女人生孩子仍存在著很大的風險。朱玉英一輩子接產(chǎn)的孩子不計其數(shù),也遇到過這樣那樣的險境。很多孩子出生后渾身青紫,沒有呼吸,像一團軟面劑兒。朱玉英總是抓住嬰兒的兩只小腳,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一巴掌,隨著“哇哇”地啼哭聲,孩子的膚色由青紫恢復紅潤。也有時候,這一拍無濟于事,她便不顧新生兒身上沾染的惡露,與嬰兒嘴對嘴的行人工呼吸。有一次,不慎吸入一口孩子嘴中的污穢之物,憋得她差一點背過氣去。每當這時候,產(chǎn)婦及其家人看到這些,總是非常感動。那時候的人也實誠,會在心里記上幾十年,記上一輩子。若干年后,孩子長成了大小伙、大姑娘,媽媽還忘不了一番感慨:“孩啊,不是你朱媽媽,你的小命早報銷了,哪還有你啊,你可不能忘了朱媽媽!
是啊,小城的男人女人們,小城的母親孩子們,誰會忘了這位默默無聞卻舉足輕重的老婦人?誰會忘了大愛無垠的朱媽媽?當孩子長大成人,路上遇到佝僂著腰背的朱玉英,都會畢恭畢敬地彎下腰,拉著她的手,發(fā)自肺腑地喊一聲:“朱媽媽!焙芏嗳烁纱噙B姓都去掉,直呼“媽媽”。
每當這時候,朱玉英的眼睛也是潮濕的,臉上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。她能夠叫出許多孩子的小名;她記得清許多孩子的生辰;她甚至說得出哪個孩子腰眼上長個小肉疙瘩,哪個孩子的屁股上有塊心形胎記;哪個孩子的右足多了一根腳趾頭……在她的心里,小城有她無數(shù)個孩子,有兒子,有閨女。
女人誕生新生命是神圣的`,卻又是骯臟不堪的,有時候,隨著產(chǎn)婦的努力用勁,產(chǎn)床上尿屎狼藉,臊臭熏人;有時候,伴隨嬰兒出生,一股惡露和鮮血噴涌四濺,接產(chǎn)者手上糞便,身上、臉上濺上斑斑穢物血漬那是常事。但朱玉英從不嫌臟,她的眼里只有產(chǎn)婦,她的心里,只有嬰兒的安危。
她對孩子的愛心猶如傳下一根根接力棒,傳播出更多的愛心。同時,她也收獲著社會上極好的口碑以及好心人的回報。
她在工作崗位上突然暈厥,是那些病患者家屬們抬送進的搶救室;她在住院期間,每天有許多人前來探視,送上可口的飯菜。更有幾位中年婦女輪班前來照顧護理,給她梳頭、喂飯,給她接尿、擦身。朱玉英感動之余,不無自豪地說:“我這輩子活得值了,誰有我這么多孝順的兒女?”
朱玉英活了九十歲。她那也已頭發(fā)灰白的養(yǎng)子哀哀欲絕,不斷得向前來吊唁的人們磕頭答謝。在他的身后,是一大片身著孝衣、手捧蘆柴棒的“干兒子”們……
朱玉英的一生,大愛無私,她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捧起一個個可愛的小天使,她用自己的愛挽救過許多垂危的小生命。
她走了,她有許多的兒女。小城的人們永遠不會忘記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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