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晉]陶淵明《戊申歲六月中遇火》原文、注釋、賞析

　　[晉]陶淵明

　　草廬寄窮巷，甘以辭華軒2。正夏3長風(fēng)急，林室頓燒燔。一宅無遺宇，舫舟蔭門前4。迢迢5新秋夕，亭亭6月將圓。果菜始復(fù)生，驚鳥尚未還。中宵佇遙念，一盼周九天7。總發(fā)抱孤念，奄出四十年8。形跡憑化往，靈府長獨閑9。貞剛自有質(zhì)，玉石乃非堅10。仰想東戶時，馀糧宿中田11。鼓腹無所思，朝起暮歸眠12。既已不遇茲，且遂灌我園13。

　　注釋：

　　1、“戊申”，晉安帝義熙四年（408）。李公煥注：“靖節(jié)舊宅居于柴�？h之柴桑里，至是屬回祿之變，越后年徙居于南里之南村�！倍　蹲V》曰：“柴桑舊宅既毀，移居南村，有《移居》詩�！宾�案：此詩未言“舊居”、“舊宅”，所言為“草廬”，即“草屋八九間”之“園田居”也。然是否在上京難以考定。淵明辭彭澤令歸隱“園田居”之大后年即遇火，故首二句曰：“草廬寄窮巷，甘以辭華軒�！敝皋o官歸田事也。

　　2、草廬寄窮巷，甘以辭華軒：意謂草廬寄于僻巷之中，甘心隔絕貴人之華軒，不與之往來也。華軒：華美之車。古《箋》：“阮嗣宗《詠懷詩》（其六十）：‘缊袍笑華軒�！�”

　　3、正夏：當(dāng)夏�！稌�·堯典》：“日永星火，以正仲夏�！�

　　4、一宅無遺宇，舫舟蔭門前：丁《箋注》引程傳：“‘一宅無遺宇’者，對‘草屋八九間’而言也。‘舫舟蔭門前’者，謂如張融權(quán)牽小舟為住室也�！宾�案：張融事見《南齊書》本傳。舫舟：方舟、并舟。蔭門前：蔭于門下，蓋屋室燒盡，惟馀柴門及門前舫舟也。

　　5、迢迢：丁《箋注》：“《古詩》：‘迢迢牽牛星�！�迢迢，高貌。潘岳詩（《顧內(nèi)》）：‘迢迢遠行客�！�迢迢，遠貌。此句之迢迢，又引申為長意�！�

　　6、亭亭：李注：“高也�！薄段倪x》張衡《西京賦》：“狀亭亭以苕苕�！崩钌谱ⅲ骸巴ね�、苕苕，高貌�！�

　　7、中宵佇遙念，一盼周九天：意謂中宵難寐，久立遐想；秋夕月明，一顧盼則遍覽九天。佇：久立。九天：《楚辭·離騷》：“指九天以為正兮�！蓖跻葑ⅲ骸熬盘�，謂中央八方也�！�

　　8、總發(fā)抱孤念，奄出四十年：意謂自總發(fā)時即已懷抱孤念，耿介而不群，至今已四十多年矣�？偘l(fā)：猶束發(fā)、總角。古代男孩成童時束扎發(fā)髻為兩角，因以代指成童之年�！逗鬂h書·李固傳》：“固弟子汝南郭亮，年始成童，游學(xué)洛陽�！崩钯t注：“成童，年十五也。”男子二十而冠，可見總發(fā)在十五歲或稍長�！蛾悤�·韓子高傳》：“子高年十六，為總角，容貌美麗，狀似婦人�！笔鞘�六歲為總角也。孤：特也。孤念：不同流俗之想。奄：忽。出：超出。此二句決當(dāng)連讀，意謂自總發(fā)以來忽已超過四十年矣。四十年：不可釋為四十歲。淵明《連雨獨飲》“自我抱茲獨，僶俛四十年”可為確證，意謂自“抱獨”（猶“抱孤念”）以來努力四十年矣。若釋“四十年”為“四十歲”，則自出生以來即已“抱獨”，即已“僶俛”，顯然不通。茲以“總發(fā)”為十六歲，“奄出四十年”為四十一年，十六加四十一為五十七，戊申年五十七歲，下推至淵明卒年丁卯，恰為七十六歲。與《游斜川》所記年歲相合，決非偶然。

　　9、形跡憑化往，靈府長獨閑：意謂四十馀年間，形跡隨大化而遷移變化，心靈卻獨能長閑，而無塵俗雜念也。意猶《歸園田居》其一：“虛室有馀閑�！薄哆B雨獨飲》：“形骸久已化，心在復(fù)何言�！毙污E：行與跡，形體與行跡�；�：指事物不可抗拒之變化規(guī)律，參看《形影神》注。靈府：《莊子·德充符》：“不可入于靈府。”郭象注：“靈府者，精神之宅也�！�

　　10、貞剛自有質(zhì)，玉石乃非堅：意謂自有貞剛之本質(zhì)，相比之下玉石乃非為堅也。貞剛：王粲《車渠碗賦》：“體貞剛而不撓，理修達而有文�！必懀簣远�。

　　11、仰想東戶時，馀糧宿中田：古《箋》引李審言曰：《初學(xué)記·帝王部》引子思子曰：“東戶季子之時，道上雁行而不拾遺，馀糧宿諸畝首�！薄痘茨献印た姺Q訓(xùn)》高注：“東戶季子，古之人君�！敝卑福骸秴问洗呵铩び卸取犯咦ⅲ骸凹咀�，戶（季子），堯時諸侯也�！毖鱿耄耗较�。仰：企慕，《詩·小雅·車轄》：“高山仰止�！彼蓿悍e久也。宿中田：積于田中，任人自取也。

　　12、鼓腹無所思，朝起暮歸眠：意謂無憂無慮，只須耕作�！肚f子·馬蹄》：“夫赫胥氏之時，民居不知所為，行不知所之，含哺而熙，鼓腹而游，民能以此矣。”《淮南子·俶真訓(xùn)》：“含哺而游，鼓腹而熙�！备咦ⅲ骸肮�，擊。熙，戲也。”案：“鼓腹”，示已食飽。

　　13、既已不遇茲，且遂灌我園：意謂既不遇東戶、赫胥氏之時，且獨自躬耕隱居耳。灌園：《史記·鄒陽列傳》獄中上書曰：“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，于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�！奔�解引《列士傳》：“楚于陵子仲，楚王欲以為相，而不許，為人灌園�！�

　　賞析：

　　何焯《義門讀書記·陶靖節(jié)詩》曰：“形骸猶外，而況華軒。所以遺宇都盡，而孤介一念炯炯獨存，之死靡它也�！比挥瓤勺⒁庹�，“仰想東戶時”數(shù)句，與《桃花源記》參看，可見向往原始社會之真淳樸素，乃淵明一貫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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